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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学个案研究的表述文本:问题、实质与实践

做 者:冯仕政       来 源:政眼

  说个案钻研是社会学最重要的办法之一,粗略不会有争议。但要说个案钻研的成绩应当怎样表述,争议可能就大了。

  自己的博士论文便是一个个案钻研。说来让人独特,当年博士论文最让我疾苦的不是前期的田野盘问拜访或真践建构,而是后期的论文写做。我发现,正在我原人的脑海中,真践是清楚的,故事(事真)也是清楚的,但落到纸面上,要同时把真践和故事都讲清楚却不是这么容易的事。怎么作到“两个讲清楚”,即把真践讲清楚,同时把故事讲清楚,困扰了我相当长的光阳,最末也没有很好地处置惩罚惩罚。

  我博士卒业快十年了,却发现当年困扰我的问题,至今仍正在困扰社会学。正在论文答辩会上,我常常听到有评卫责备一篇个案钻研论文“只讲故事,不讲道理”、“只说事,不讲理”。社会学个案钻研的最末成绩应当给取什么样的文原状态来表述?那里筹备就该问题做一点没有结论的会商,以期抛砖引玉。

  个案文原表述什么?

  社会学个案钻研正在写做时首先撞到的一个问题是:应当表述什么?即哪些问题是做者正在文原中必须交待的?哪些问题是没必要交待的?哪些东西应当归入文原,哪些东西则没必要归入?详细来说,又分为两个方面:

  真践取事真

  真践,便是所要表达的真践不雅概念、命题和框架;事真,便是所支集的、用以证明或证伪某种真践如果的经历资料。那两个方面,到底应当涌现哪一个?大概说,到底应当以谁为主?原文开篇所提到的“讲故事”还是“讲道理”的辩论说的便是那个问题。那个问题之所以成为问题,一个重要起因是,从表述战略上看,真践评释和事真呈文之间存正在很大矛盾。

  任何真践命题和框架都是从经历事真中笼统出来的,取经历事真之间总是存正在着一定对应干系。但是,真践范畴之间的演绎干系取经历事真之间的因果干系其真不是逐个对应的。一个真践命题可能同时波及多个空间、多个光阳、多个地点中发作的故事,而一个故工作节也可能同时波及多个真践命题或范畴。那样一种多维立体对应干系取只能平面线性开展的表述文原之间存正在着深化矛盾。

  那就给做者出了一个难题:到底以谁为核心来安插整个文原?假如以真践评释为核心,这么,经历事真中光阳、空间、人物、变乱等等之间的干系就难以交待清楚;反过来,假如以经历事真为核心,光阳、空间、人物、变乱之间的干系是交待清楚了,但真践范畴、命题之间的逻辑干系又难以交待清楚。“摆事真、讲道理”是社会学经历钻研的根柢要求,那种要求体如今文原上,便是“两个讲清楚”——既要事真讲清楚,又要真践讲清楚。但事真上,要把此中一个讲清楚都曾经很艰难了,更况且两个同时讲清楚。于是,真践还是事真就成为了表述什么的第一个问题。

  主体取客体

  所谓主体,即钻研者的个人立场及钻研历程;客体,即个案钻研的对象。纵然是“摆事真”,也面临一个摆哪些事真的问题。正在那个问题上,辩论最大的是,钻研者个人性的立场和钻研历程应不应当正在文原中显现,假如显现,又应当正在多急流平上、以什么方式显现。

  正在但凡所见的科学文原中,钻研者自己的立场及钻研历程是荫蔽的,顶多出如今前言或跋文中;而正在正文中,钻研者会无意识地荫蔽赋性,而出之以“客不雅观公允”的科学口气。但那一作法受到一些学者的量疑,认为那种作法非但作不到客不雅观公允,反而会侵害客不雅观公允。这么,钻研者的个人立场和钻研历程到底应不应当,假如应当,又应当以什么方式出如今文原中。

  为科学而表述

  科学钻研成绩的表述文原问题素量上是一个科学不雅观问题。正如美国社会学家默顿所发现的,只管详细的科学钻研历程是紊乱无章的,充塞了曲觉、失误、荆棘和巧折,但正在最后的表述文原中,那些细节都被疏忽了,与而代之的是一个很是地道、“干脏”的文原——正在那个文原中,各个变乱、情节、范畴之间的干系都涌现出一种有序的、必然的联络。为什么?因为正在那些科学家看来,科学家供给一个表述文原的根基宗旨,不是为了形容或展示科学钻研客体的真正在形态和钻研者的真正在钻研历程,而是为了向世人展示他的科学成绩,而只要有序和必然才折乎“科学”的要求。

  社会学家也不例外,他们也是依照他们所认同的“科学文原格局”来写做,来表述其成绩的。由于他们对科学的观点纷比方样,对什么样的文原才折乎科学的观点也就纷比方样,从而最后涌现给世人的文原状态也就纷比方样。上述对于个案钻研表述文原的辩论,真际上波及社会学的一个焦点辩论,即社会运做是不是存正在像作做轨则一样的客不雅观轨则?纵然社会运做是有轨则的,社会学家能不能给取作做科学的钻研方式?

  真践评释取事真呈文

  首先来看真践评释取事真呈文之间的干系问题。那个问题正在不少学科中其真弗成为问题。比如哲学,根柢上只涌现真践,经历事真根柢不进入表述文原或只是拆点;而汗青学文原则根柢上只涌现事真,真践阐明只是点评式的或处于很是附带的职位中央。

  那个问题之所以成为一个困扰社会学的重要问题,泉源正在于社会学的抱负之一,是建设一门像作做科学这样的真证学科。既然是“科学”,就不能没有真践,但它又不能像哲学这样只涌现真践,因为社会学从来拥护哲学思辨,认为它不具有可证伪性。为了显示可证伪性,于是社会学正在表述文原中往往大质涌现经历事真,并且越完好、越本始越好。只要那样,才讲明社会学是正在“让事真说话”,真践是从经历事真中归纳出来的,而不是凭空想像或闭门拼凑出来的。事真越完好,越本始,越讲明社会学“尊重事真”,越讲明原人的真践经得起事真的查验。但另一方面,社会学涌现事真又不能像汗青学这样只“讲故事”,因为正在果断的真证主义者看来,没有真践笼统、没有真践命题就没有科学。

  那样,真践评释取事真呈文之间的矛盾就冒出来了:到底涌现哪一个,到底以谁为主?假如偏重于讲故事,真践没有讲清楚,会被认为是正在堆砌量料,缺乏科学价值。假如偏重于讲真践,故事没有讲清楚,会被认为量料贫乏,没有真证性,同样缺乏科学价值。非得“两个讲清楚”,才力有科学价值,但基于真践评释和事真呈文各自自身的复纯性,那何其难也。

  钻研主体正在文原中的涌现

  其次来看钻研主体的个别立场和钻研历程要不要出如今文原中的问题。正在定质社会学钻研的表述文原中,基于可证伪性的科学理念,往往会报告一些钻研历程细节,比如抽样设想、抽样框的获与、盘问拜访施止历程、变质,等等。那样作,是为了注解原钻研的科学性。因而,文原中纵然报告钻研历程细节,也是标准化的、形式化的,不仅要防行涌现钻研者的赋性,反而要极力遮盖赋性。它要通过屏蔽钻研主体赋性的法子,让读者感觉钻研主体的主不雅观性没有干取干涉干涉钻研对象。那样一种表述方式,正在一些钻研者看来,是勇懦的、没有学术怯气的暗示。

  比如,“浙江村”的钻研者项飙说:“陈说者应当承认他所停行的盘问拜访是一个和被盘问拜访相互了解的历程。他发现事真的历程 和他所发现的历程同样重要。正在真践的陈说中,他也应当显示原人如何从各个详细的事真中获得启示。这种以往文原中所强调的收流的工做步调:正在对事真的片面把握的根原上,依照紧密的科学标准系统地提出思想,是不成信的,也是不成与的。详细的事真才是真践的动身点,陈说者应当有怯气暗示出原人考虑中的艰巨、矛盾。”

  为此,项飙主张,要将“发现的逻辑”,也便是学术钻研教训也写到文原中去,要“把钻研的赋性特征和主不雅观特征袒披露来”,认为只要那样才算是“回到事真”。他还说,之所以将“发现的逻辑”也呈如今文原中,是因为那样可以“删多钻研报告的可探讨性和可查验性”,“当读者对做者所形容的某个事真感触惊叹时,他应当可以猜度可能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当对做者的某个不雅概念感趣味时,他们也应当能晓得那个不雅概念可能的普遍性有多强”。

  依照那种说法,将钻研者自己的钻研历程也写进文章中去,也是为了进步科学性。之所以有助于进步科学性,是因为社会钻研历程素量上差异于作做钻研历程:社会钻研历程具有深思性,即钻研对象自身会受钻研者个人特征的映响,从而招致钻研历程变为一个钻研主体取客体互动、互构的历程,正在那种状况下,假如正在文原中不涌现钻研者个别性的钻研历程,读者就无奈理解钻研主体取客不雅观的互动互构正在多急流平上映响了钻研成绩的科学性。而正在作做科学钻研中,就不存正在那个问题,所以只报告普遍性、形式性的钻研历程便可。

  由上面的论述可知,个案钻研文原“表述什么”的问题是取社会学的科学不雅观严密联络正在一起的。如何办理表述文原问题,真际上是一个科学哲学问题,而不地道是一个写做能力问题。

  个案文原的理论:一个简略的评论

  最近二十年来,社会学个案钻研成绩纷呈,正在表述文体上也多有摸索和翻新。

  社会学取民族志

  应付个案钻研成绩的表述,最能为社会学供给参考的文原状态是人类学的民族志。民族志写做曾经有百余年的理论汗青,其创做和评估曾经有一淘较为成熟的步和谐范例,但不难发现,中国社会学界仿佛对那个文原状态的承受程度其真不高。

  究其起因,恐怕正在于民族志以勾勒文化完型为职志的与向取社会学结构真证科学的趣味其真不投契。基于原人的科学与向,典型的民族志写做但凡是以事真为核心,重视事真自身的完好性和系统性,但真践建构十分柔弱虚弱,根柢上不涌现真践,或只正在导论或结语中穿靴摘帽式地表述一下做者的真践不雅概念。那样一种文原状态,劣点是事真的全貌涌现得很是清楚,但那种翔真的事真涌现所具有的科学意义深受两个方面的限制:

  一是读者自身的真践修养。正在民族志中,由于真践不雅概念深深地隐藏正在文原的暗地里,对这些真践修养不够深厚的读者来说,一个民族志文原除了可供好奇之外,兴许不再有其它用处。

  二是文原取读者的文化距离。民族志纵然能够为后续的科学钻研供给经历量料,其科学意义也正在很急流平上与决于文原取读者之间的文化距离。假如文原取读者属于同一文化,这么该民族志文原不会惹起任何科学上的“猎奇”,而“猎奇”是驱动科学钻研的第一步。再进一步,跟着人类社会的展开,社区、族群取整个社会越来越融为一体,纵然想以一个社区或族群为单位勾勒一个文化完型也越来越艰难了。由于民族志文体正在押求和表述“科学”上面临的艰难,矢志逃求科学的社会学谢绝民族志文体是不难了解的。

  正在谢绝民族志文体的同时,中国社会学者正在摸索新的个案表述文体。那方面出格值得留心的成绩有两个:一是项飙的《凌驾边界的社区:北京“浙江村”的糊口史》(北京三联书店,2000),另一个是应星的《大河移民上访的故事》(北京三联书店,2001)。它们正在文原战略方面各有特涩。

  《凌驾边界的社区》

  该书的文原特涩是,全书以“发现的逻辑”,即做者的盘问拜访寻访和钻研历程为主线来组织资料,做者自己的“趣味”,蕴含对变乱底细的趣味和变乱暗地里的真践内涵的趣味,牵引着人物、变乱、光阳、空间和话题的转换。由于既不像人类学这样汲汲于把纷纷纯乱的经历事真组织成一个圆融自足的文化完型,也不像社会学这样拘泥于特定的真践传统、命题和观念,而是一切表述“以我为主”,该说事时说事,该讲理时讲理,反而能够洒脱无碍,能够极尽描摹地表达原人。对读者来说,也有一种踏上“发现之旅”的快感。相信不少读者都会对做者敏锐的问题意识和真践洞察力留下深化印象。

  然而,做者彻底以原人的“趣味”而不是某个学术怪异体“趣味”为核心来停行事真呈文和真践阐释,至少,做者没有清楚地讲明他那个个案钻研取某个学术怪异体的“趣味”的联络安正在,于是该个案正在整个科学脉络中的位置和意义就有些暗昧不清了。不论做者的逃求是什么,一项钻研明晰地把原人正在某幅“学术舆图”上的定位标示出来,是读者的内正在须要;只要那样,他才华够明晰天文解某个“学术地貌”的演变,从而进步原人的科学素养。

  《大河移民上访的故事》

  那原书明显地表示了原文所说的表述上统筹变乱呈文取真践评释所面临的艰难。为理处置惩罚惩罚那个艰难,做者回收了一种折营的表述战略,即正文取注释相联结的办法:正文会合肉体讲故事,故事所波及的真践布景或所内涵的真践意义以注释的方式加以阐述。

  不难了解做者给取那样一种“注疏体”暗地里的苦衷。试想,“大河移民上访的故事”正在光阳上前后跨度几多十年,正在空间上虽仅是一个乡镇的故事,却波及县、地、省和地方等多个层级,波及的人物和变乱更是多不胜数。如此复纯的情节,能够把故事讲清楚已属不容易,要加上真践阐释岂不变上加乱?更况且,从注释局部来看,做者的真践逃求也是“其志不正在小”,波及的真践命题和传统如此繁多,再加到正文中去,内容办理的难度无疑将爆炸式删加。

  做者如今回收的那种文体,一个弘大的劣势是“变乱”涌现很是完好,让读者对社会历程的复纯性有很是明晰的理解,出格是对一些偶然性、立即性因素的做用有很深化的认识。“上访”是学术界深感趣味但又深感隔膜的社会事真,做者能够作如此细腻的、如此大的汗青、空间和正直跨度的展示,切真是太令人兴奋了。相信那原书从根基上塑造了很多人应付中国“上访”景象的感性认识,而那种感性认识将会正在很急流平上引导尔后应付该问题的科学钻研,对尔后相关规模的科学展开会起到极大的敦促做用。那一点是地道的致使于比较干燥的真践阐释所达不到的。那正是该书遭到学界接待的一个重要起因。

  既然纵然单是讲清楚那么一个故事正在科学上曾经具有足够大的意义了,这么,做者能不能把这些表明式的真践阐述增掉呢?相信做者是不会甘愿承诺的。可以看得出来,讲故事其真不是他的逃求,故事暗地里的社会学意义才是他的逃求。既然不甘愿承诺放弃,能不能找到更好的文体,能够把真践和事件更有机的联结起来?应当是有的。社会学还要继续勤勉。


2025-02-14 18:20  阅读量:14